Richard Susskind 教授《如何思考 AI》读书笔记
“魔盒才打开了一半”,我们或许只剩下大约十年的窗口期来做出决定。
长期以来,我一直乐观地认为人工智能能带来巨大的社会和经济效益。现在我对此更加充满热情。但随着我沉浸于近期惊人的进展中,我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人工智能所构成的威胁的范围和规模。
这段话是理查德·萨斯金德在《如何思考人工智能》书中的一段自白,它精准地捕捉到了我们许多人此刻内心的矛盾与撕裂。
引言:当 AI 震惊世界,我们真的懂得如何思考吗?
ChatGPT 的横空出世,仿佛一夜之间将人类带入了一个全新的纪元。当我们最初的兴奋与好奇渐渐平息,一种更深层的不安与迷茫开始浮现: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?我们用来理解世界的思维框架,在面对一个可能超越人类的智能时,是否已经彻底过时?
现在,我们跟随一位在这个领域深耕了四十年的思想家——理查德·萨斯金德,通过他刚上市的著作《如何思考人工智能》,学习一套全新的思维工具,帮助我们拨开迷雾,看清未来。
第一章:理查德·萨斯金德是谁?
时间倒回至上世纪 80 年代,当个人电脑还未普及,萨斯金德就已经一头扎进了人工智能的世界。那时,他全身心投入到被称为“专家系统”的初代 AI 技术中。这是一种试图将人类专家的知识和推理过程,编码成巨大决策树的技术。
他不仅是研究者,更是开拓者。1988年,他与人合作开发出世界上第一个商业律师 AI 系统。这个系统能将原本需要数小时的法律研究缩短到几分钟,其表现甚至超越了顶尖的人类专家。这段经历,让萨斯金德对 AI 的潜力有了最初的信念。然而,这位在 AI 领域航行了四十年的老船长,在目睹了 ChatGPT 等生成式 AI 掀起的滔天巨浪后,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。他坦言,自己长期以来的乐观,如今被一种更复杂的情感所取代:一方面是前所未有的热情,另一方面,则是对 AI 威胁的范围和规模,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。
正是这种从乐观到审慎的转变,让他写下了这本“写给迷茫者的指南”。
第二章:这本书为何诞生于此刻?
这本书诞生于一个作者称之为“人工智能之夏”的时代。AI 的发展并非一条直线,它经历了“寒冬”与“春天”的轮回。80 年代的“专家系统”是第一个春天,但它有致命弱点:它需要人类专家费尽心力地绘制知识“地图”,却无法捕捉顶尖专家那种难以言说的“直觉”或“第六感”。
而我们今天所处的“人工智能之夏”,则由第二代 AI 技术——机器学习所驱动。它不再需要人类“喂饭”,而是能自己从海量的数据海洋中挖掘知识。无论是击败世界围棋冠军的 AlphaGo,还是破解了生物学界 50 年难题的 AlphaFold,都展现了这种新范式的恐怖力量。ChatGPT 的发布,更是一个里程碑。它带来的不仅仅是兴奋,更是巨大的困惑。作者发现,无论是大众还是专家,在思考 AI 时都普遍存在思维误区,因此,一本厘清迷思的“指南”变得刻不容缓。
第三章:我们思考AI的方式,从根本上就错了吗?
萨斯金德为我们提供了几个颠覆性的思维工具。
第一个工具,也是最核心的,叫做“过程思维”与“结果思维”的区分。
他发现,今天所有关于 AI 的争论,几乎都可以归结为这两种思维的冲突。什么是过程思维?它关心的是一个系统“如何工作”的内部机制。而结果思维,则只关心它“能带来什么”的外部影响。
这个区分听起来有点抽象,但一个绝佳的例子就是语言学泰斗乔姆斯基和政治家基辛格对 ChatGPT 截然不同的评价。乔姆斯基是一位典型的“过程思考者”,他从人类语言习得的机制出发,认为 ChatGPT 那种基于统计和模式匹配的“过程”,与人类心智的精妙相比,是无趣且劣质的。
但基辛格,作为一位“结果思考者”,他并不关心机器内部的算法。他看到的是,这个系统已经能够产生巨大的社会和政治“结果”,它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影响世界。
萨斯金德提醒我们,这两种思维没有绝对的对错,但如果我们只停留在“过程思维”,就会犯下一个致命错误——因为 AI 系统在内部工作原理上不如人类,就忽视它在外部结果上可能带来的巨大潜力和威胁。这就像说,计算机不会造成伤害,因为归根结底,它们只是1和0。
第二个重要工具,是超越“自动化”的“创新”与“淘汰”框架。
当我们谈论 AI 对工作的影响时,脑海里几乎总是“自动化”或“任务替代”。但萨斯金德说,这仅仅是故事的三分之一,而且是最不重要的那一部分。
更深刻的变革来自“创新”和“淘汰”。
“创新”指的是技术让我们能做到以前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。比如,微创手术并非“自动化”了传统开刀手术,而是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实现了“治愈病人”这个结果。
而“淘汰”则更为彻底,它直接让某个问题本身消失。作者举了一个19世纪“大粪危机”的例子:当时纽约的马车产生了堆积如山的粪便,城市管理者束手无策。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,不是更高效的粪便清理系统,而是汽车的发明,它直接“淘汰”了马车的需求。
同样,当我们还在争论 AI 机器人多久能学会熨衣服时,**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,我们问错了问题。**真正具有颠覆性的,不是一个会用熨斗的机器人(那是自动化),而是由材料科学(无疑将由 AI 赋能)带来的、根本不需要熨烫的“免皱”面料(这就是淘汰)。这个“三段论”框架告诉我们,AI 对未来就业的冲击,将远远超出我们目前所能想象的范围。
由此,我们引出第三个关键概念:“人工智能谬误”。
很多人在面对 AI 时,会下意识地产生一种防御心态:“等等,我会思考、有同理心、能创新,机器没有这些特质,所以我的工作是安全的。” 萨斯金德将这种想法称为“人工智能谬误”——即错误地认为,机器要达到甚至超越人类水平,唯一的方法就是复制人类的工作方式。
这是一个极度以人类为中心的傲慢视角。历史早已证明它的错误。1997 年击败国际象棋大师卡斯帕罗夫的“深蓝”,靠的不是模仿人类的棋路,而是强大的计算能力和算法。2016 年战胜李世石的 AlphaGo,同样是利用了人类大脑无法企及的数据处理和自我对弈能力。
机器将在它们自己的赛道上,用它们自己的方式超越我们。认识到这一点,我们才能真正开始严肃地思考人与机器的未来关系。
第四章:萨斯金德的观点就是绝对真理吗?谁在反驳他?
通过他的论述,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所要对抗的几种思潮。
他严厉批评那些他称之为“病态的怀疑者和一本正经的社会科学家”。这些人犯有一种“技术短视”的毛病,他们总是过度关注一项新技术当下的局限性,比如生成式 AI 会产生“幻觉”(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),并以此断言这项技术潜力有限。萨斯金德警告说,这种观点完全忽视了技术正以指数级速度发展的轨迹,今天的缺陷很可能在明天就被修复。
他还批评另一种被称为“非理性排斥主义”的态度。他惊讶地发现,许多对 ChatGPT 等系统嗤之以鼻的所谓专家和领导者,经过盘问后才承认,他们自己甚至从未亲手使用过这些系统。这种不经实践就武断否定的态度,是理性思考的大敌。
我们可以想见,那些坚信人类心智拥有不可复制的神秘性的“过程思考者”,那些坚持认为机器无法拥有真正“创造力”和“同理心”的哲学家,都会成为萨斯金德的论战对手。
但萨斯金德通过提出“准创造力”、“准同理心”等概念,试图搭建一座沟通的桥梁,承认机器的过程与人类不同,但同时强调,我们必须正视其产出的结果。
第五章:面对注定到来的智能革命,我们究竟该何去何从?
在为我们提供了所有这些思维工具之后,萨斯金德最终为我们这些“迷茫者”指明了怎样的方向呢?
他给出的核心行动倡议,是一个思想实验,他称之为:“如果 AGI 出现会怎样?”(What if AGI?)AGI,即通用人工智能,是指在几乎所有认知任务上都能与人类匹敌或超越人类的 AI。萨斯金德认为,我们不应该再纠结于 AGI 是否会到来、何时到来,而是应该立即开始假设它必然会到来,并以此为前提,来倒推我们今天应该做什么。
在这个思想实验中,我们才能真正摆脱“技术短视”,去思考那些真正重要且终极的问题:在一个存在 AGI 的世界里,我们希望对这些系统施加怎样的伦理约束?我们如何重新定义工作的意义?我们如何分享它们创造的巨大财富? 他大声疾呼,回答这些问题的,不应该是萨姆·奥尔特曼或埃隆·马斯克这样的技术大亨,而应该是柏拉图、亚里士多德和康德,**我们需要一场由我们最优秀的哲学家主导的、深刻的公众对话。**
最后,他为人类与 AI 的未来关系描绘了三种可能的图景:第一种,是机器智能彻底超越并“接管”人类;第二种,是人类通过脑机接口等技术与 AI “合并”,成为“超人类”;第三种,是人类与 AI 系统保持分离,像“合资企业”一样共存合作。
萨斯金德坦言,在现阶段,他坚决主张第三种选择——“合资企业”,并把“人类至上”作为基本原则。但他同时也警告我们,“魔盒才打开了一半”,我们或许只剩下大约十年的窗口期来做出决定,并通过法律来执行它。
最后,让我们再次回到全书的核心,那句掷地有声的结语:
平衡人工智能的益处和威胁——用人工智能拯救人类,并使人类免受人工智能的危害——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具决定性的挑战。
如何思考 AI,最终关乎的,是如何定义我们自己,以及我们想要一个怎样的未来。这个问题,没有简单的答案,但理查德·萨斯金德的书,无疑为我们点亮了一盏至关重要的探路灯。